这个声音……
声音颇显得有些苍老。
但中气十足,力量性、穿透感都很强。
这声音过往徐小受是没听过的,他完全不认识声音的主人。
但那语气……
“谁敢这样直呼花未央的大名?这莫不是他师尊,那也就是……”
一想到这,徐小受心头都有些火热。
他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特殊的方式,见到剑祖?
且虽然这样说有些离谱,但光听声音,不像是个坏祖,就像个普通老头?
至少没给人一种邪神啊、鬼祖啊之类,听名头就阴森森的感觉。
“木屋……”
木屋看上去也可正常了。
哪像什么神之遗迹第三十三重天、什么神座上的祟阴。
这里一点都不严肃,就像是个学堂,万一老人家就在木屋里头教剑,自己可否旁听一手呢?
蹭蹭噌!
徐小受脚步都加快了,嚼着嘴里的枯草,抓着腰间的桃枝,甩开膀子小跑着冲向木屋。
剑神,我来了!
你等我,等我到了,再开课!
……
“啪嗒。”
一个跨步,翻越掉只能阻挡鸡鸭的黄木栅栏,还没往里头冲,就感觉袖口被什么人给扯住了。
“未央师兄!”
低呼声在耳畔响起。
徐小受猛地转头,眼前花了两下,人像重叠了一会,才凝出来一张好不仓皇的脸。
他五官极为立体,长得十分英俊,约莫二十来岁模样,一身白袍,衬得身形极为挺拔。
“未央师兄,你又跑去喝酒!”
“你这一身酒气,还有这股俗胭脂气……哕,你刚从那里出来?”
“就这样去见师尊,你是想找抽是吧!”
白衣男子骂骂咧咧的,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仿佛他才是大家长,木屋里头那个正在喊人的是微不足道。
未央……师兄……
徐小受短暂呆滞住了。
可他反应极为迅猛,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指向了自己。
“我?”
气从胃部胀起。
话刚一脱口,徐小受喉结一滚,打了个差点把自己熏晕了的臭酒嗝。
牵一发而动全身,胃部在一阵痉挛之后,他脚一软,挎着面前人倒头就吐。
“哕――”
白衣男子人都给他吐麻了,一身白衣更染上了屎黄色,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来一个水囊,“你先漱漱口吧,未央师兄,你好恶心……”
恶心……
不对,重点是……
我,成了花未央?!
徐小受吐完后感觉人舒服多了。
他意识是清醒的,他很理智的在吐,他发现自己好像是代入了花未央,蹿进了他小时候的记忆?
哇~
神亦一棍,到底是捅坏了哪里啊,怎么捣出了这档子事?
冷静、冷静,不能太亢奋,就算这里是历史本源,也没大不了的……
擦完嘴,抬起头来。
徐小受眼前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叠影,似在自我与花未央中来回切换。
他便用感知仔仔细细打量面前这人……
不认识!
也是,花未央时代的人,也是剑神时代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你谁?”
徐小受直接问。
这白衣男子也是位强者,一边搀扶着自家师兄往井边走去,闻声脱口回道:
“我你爹!”
咣!
徐小受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白衣男子噗一下踉跄跌出几步,却只敢捂着浮肿起红印的半张脸,讪讪走回来搀扶师兄道:
“师兄还醒着啊,方才只是试试、试试……”
“你谁?”徐小受半醉不醉。
“我啊,小雪!”男子拍着胸口,悲愤欲绝,“师兄你到底真醉还是装醉啊!”
“小雪……风城雪?”
啪嗒!
白衣男子脚步一停,闻声身子僵在了原地。
不对。
你有故事!
徐小受可不是花未央,更不曾醉过,他看得出面前男子脸上浮涌而出的窘迫,却依旧追问道:
“风城雪,风无痕是你什么人?”
白衣男子风城雪愣了许久,他凝眸死死盯着自家师兄,似在辨认什么。
末了一叹气,就跟之前被扇了也没发作一样,只是道:
“未央师兄可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早已脱离风家,师尊的剑道,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剑道,我跟我爹,跟他风家,再无半点瓜葛……”
所以风城雪是风无痕的儿子?
所以他拜在剑神座下之后,便以“城雪”自称,摘去了“风”?
徐小受若有所思。
二人来到井边,捞了桶水。
徐小受不曾洗脸,反倒是风城雪嫌脏,脱下衣服开始搓搓搓。
可屎黄色粘在身上是真洗不掉,他很快放弃了,无力地瘫在木凳上,双脚大敞:“我完了……”
“是的,你不仅吐了,你还吐了自己一身。”
徐小受一句刺去,令得风城雪当场破防,“是师兄你吐的,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师尊可不会信你的鬼话!”
这人太鲜活了。
他几乎气到要大跳起来。
就是这样纯真的人,在后面被他师兄或者师弟一剑杀了,流传给后人的也只有一块墓碑,一把名剑?
那种源自历史的厚重而苍凉感,令得徐小受心生唏嘘,但也只是唏嘘而已……他转口一问:
“咱师尊叫啥名来着?”
“啊?”风城雪一下张大了嘴,眼里迸射出不可置信,“这你也敢忘!你到底是真忘,还是假……”
“叫什么名嘛,你说话怎么这么磨叽!”
“噢噢,师尊他不就是……”
嘎吱!
木屋大门被一把推开。
井口边的风城雪身子一抖,脚一踢就踢翻了水桶,吓得噌一下立起来,转身过去恭恭敬敬一行礼:
“师尊!”
徐小受挎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依旧叼着草,腰间还别着那枝桃花。
他没有起身,只跟着回首望去,哂笑道:
“就你是剑……”
嗡!
他突然脑壳一晕。
因为木屋门口映入眼帘的那个苍老身影,以有四剑为杖,手中抓着教鞭焱蟒,腰背微微佝着,银白的鬓发下那张脸,赫然是苍老的自己的脸!
“我?!”
徐小受身子剧烈一震,吓得往后一跌。
剑神是我?
我是剑神?
他在井口;他在木屋门口。
他就在井边坐着;他就在木屋门口站着。
他身前倒着一个水桶,水渍摊涌来,沾湿了衣袍的下摆;他立在门口,衣着得体,一袭黑衣,分明是自己在死海中的著装……
剑神,孤楼影!
孤楼之巅的那道黑色背影,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啊――”
徐小受捂住脑袋,嘶声尖叫起来。
闪回!
画面闪回!
自我疯狂切换!
当那一眼对去时、跟“他/我”对上时,徐小受只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错乱了。
他的自我丢失,从井口边上的自己,去到了木屋门口苍老的自己。
他的视角,从本只能视见木屋门口孑然一身的苍老身影,变成了可以看到井口边一惊立、一呆坐的两个年轻人。
他的意识在年轻的自己、苍老的自己,在徐小受、剑神孤楼影身上,不断闪回、不断切换。
世界频错。
自我交叠。
浩瀚而沉重的历史,过往与未来,犹如满世界的书籍被撕成碎片,碎片又被人一股脑强行塞进自己大脑里般。
徐小受甚至连“历史故事”的本质是如何都看不清楚,他已被无数垃圾知识碎片填充挤压得大脑肿胀,几欲裂亡。
他感觉经历了无数个时代之久。
可现实却是他只和木屋门口的剑神孤楼影,或者是苍老的自己,对视了仅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