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温烈身骑白马,绕营数周,一如往常,并未发现甚么异样,又叮嘱了各处岗哨,提醒他们即使明日就要撤军,今日也万万不可放松警惕。
望着不远处的贪狼关,关外的那一头便是北族联军的驻地。尹温烈满怀感慨,惆怅难消,俯身拍了拍胯下玉龙的脖颈,亲昵的抚摸着它的鬃毛,叹口气说道:“玉龙啊,玉龙。此处无有好水草,真是苦了你了。”可那玉龙却扬起脖颈长嘶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尹温烈。
尹温烈有意歇马,便翻下马鞍,停在军营西侧,依靠着营寨的围墙望着天地之间,长吁短叹。忽闻营内不时爆发出欢腾之声,急忙起身探头望去。又见莫然快步向他走来,满脸怒气,故而问道:“发生了何事?”莫然年仅十七,便做了尹温烈的副将。本是个清秀的小伙子,却是满脸伤疤,都是作战时留下。年纪虽轻,但却是尹温烈亲自拔于行伍之间,作战极为勇猛,且极为听话,与尹温烈情同兄弟,自然十分信任彼此。军中无人不服,因此擅使一对短戟,故而皆称之为“小典韦”。
这是一种兄弟间的调侃,却也是军人间的一种赞赏。
莫然指着中军大帐,忿忿不平的说道:“将军,那,那狄挽凤真是欺人太甚!他竟然自作主张,将粮仓内的所有粮草取出,叫将士们彻夜痛饮,这不是扰乱秩序,又是甚么?”尹温烈闻听此言,松了口气,连连苦笑,又靠着围墙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土地。莫然会意,便坐在他身旁。
“罢了,罢了。随他去罢。”尹温烈已然有心无力,即便他此时冲进帐内与狄挽凤理论,也没有甚么结果。莫然见他如此颓丧,甚是不解,故而问道:“将军,莫然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的教诲,莫然一直谨记心中。将军自己今日为何反倒忘了?”
尹温烈闻言大笑,左手搭在膝盖上,全无将军的架子与闻言,就好似一个温柔的兄长,侧身笑看莫然,从容问道:“那你且说说,我都教了你些甚么?”莫然木讷的说道:“将军曾说,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今日我再教你两句,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尹温烈笑曰。莫然逐渐激动起来,闻言又说道:“你还说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尹温烈又大笑着反驳道:“审时度势,方是真英雄。”
莫然乃是个急性子,屡次被反驳,心急似火,一拍大腿坐直身子,立眉说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谁知尹温烈闻听此言,忽然变了脸色,笑意全无。莫然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放肆,生怕尹温烈因此事动怒,垂着头瞥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我是不是说错甚么了?”尹温烈微微愣神,沉吟片刻,终是摇头说道:“不,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英雄自风流。但于你而言,甚么才叫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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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然见尹温烈并未动怒,故而大喜,爽朗一笑,从容答道:“在我,不,在三军将士心中,将军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照你所说,我难以保持本色,仍要屈膝于权贵,苟全性命,忍辱负重。足见我并非真英雄。”尹温烈摇头苦笑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分明并未饮酒,却好似醉酒一般,向前迈出几步,猛然转身,指着那一脸震惊的莫然问道,“那本帅再来问你,何为将帅?”
这次莫然并没有脱口而出,而是煞有介事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摸着光秃的下巴,好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直视着尹温烈说道:“身为将帅,于帐中,当能选兵择将,用人得当,知天时,识地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阵中,当能披坚执锐,临危不惧,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对内赏罚分明,对外封疆拒马。救万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不错!”尹温烈深以为然,大为赞赏,右手指天,微闭双眼,似要将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惆怅与愁苦尽皆倾吐而出,“此言不错。可我尹温烈,我尹温烈却做不到英雄,也做不到一个合格的将帅!”莫然慌忙起身,连忙问道:“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哪怕今日遭挫折,日后也定能封侯拜将,成就一番功名!正所谓乱世出英雄......”
可还未及莫然把话说完,尹温烈便毫不留情的将他打断,驳斥道:“不。甚么乱世出英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倘若只有乱世才有用武之地,那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百姓,宁愿这天下,再无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