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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王府绣娘

元休急了:“你要学刺绣,我让人慢慢教你,谁又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懂的。我留你在王府,谁敢多说一句。”

刘娥却正色起来:“回王爷,我虽然进了府,但我只想凭着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地挣钱,不想被人说乱七八糟不干不净这种话。”

元休恼了:“谁敢这样说你?”

刘娥低头不语,也不理他。

元休只得道:“好了,是我的不是。你原是个可敬的小娘子,我不应该自作主张的。要不然,你说你想怎么样?”

站在一边的张旻不想竟有这样的变化,不由诧异地看看元休,又看看刘娥。

刘娥在这一刻心中计较已定,这王府富贵,远胜过市井瓦肆,能留在王府,她又何必矫情。她是从瓦肆出来的歌姬,靠着讨好男人挣钱很正常,但是哪怕瓦子里混的姑娘,也知道一次性宰客,和长久客户是要不一样的对待,不能不知进退惹了人厌,更何况这是新的老板,更加不能狮子大开口。当下就正色道:“王爷既是叫我兄妹进府做工,银匠一个月月钱该多少,绣娘一个月该是多少,我们不敢多要,依着府上的规矩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哥哥若是手艺不行,该扣的工钱就扣。我手艺不行,我就拿最少的一份,我会苦练让自己的手艺变好。到该我拿五贯十贯的时候,我也不会谦让,请王爷成全。”

元休不想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对钱银毫无概念,只道:“你不是想多挣些钱嘛……”见刘娥脸色一变,忙顺着她道:“既然你自己愿意,那就依你。”

刘娥这才笑了,又想起一事来:“我看那些绣娘好象都是卖身的,可我不想卖身,我能不能签工契,两年三年都可以,行吗?”

元休也是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说工契便工契吧。”

刘娥大喜,又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两人说着话,却见湘娘已是找了出来:“小娥,你怎么不在屋里?”转眼见了元休,吓了一跳,忙上前见礼,心中却是惴惴不安。她这级别素日是连王爷的身边都站不上去的,也不晓得这王爷来这里是做什么。

却见元休摆了摆手,刘娥反走到她身边道:“王爷,这是湘娘姐姐,与我住在一屋,十分地照顾于我。”

元休见有人来了不好再说话,再见着刘娥对湘娘的态度十分亲近,心中也甚是满意,只点点头,不发一言,转头走了出去。

刘娥见元休迈出了门,忙拉湘娘起来:“姐姐快起来,王爷已经走了。”

湘娘站起来,诧异道:“你如何会与王爷相识?”

刘娥早在瓦肆练得人情世故,哪里敢说真话,只道:“我还有个表哥是在府里做银匠,我刚才正想出去问问往哪里找他,恰好见着张给事跟着王爷过来,王爷好奇,就进来看了看绣坊。”

湘娘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咦,张给事不是你表哥吗,怎么你不叫他表哥,如何又有一个表哥?”

刘娥顺口扯谎:“那个是我亲表哥,张给事是远房表哥,我们原是来投他的,不好登鼻子上脸乱凑近乎。”

湘娘倒点了点头:“你这倒说得很是,人家是贵人,愿意同你亲近些,是人家有礼,倒不好自己太过没规矩的。”又说:“王府里规矩森严,绣坊和工坊不在一起,你表哥既是银匠,应该是在后头工坊处。要出西二门,得有令牌。你若要去,最好不要刚进府就乱走动,倒可以叫人捎个口信,等过几日,向管事告个假再去。”又警告道:“下次见了王爷,须得恭敬行礼,不叫你说话时,不可多说一句,省得嬷嬷们来教你规矩,要吃苦头的。”

刘娥忙应了,按下不提。

却说刘娥自入了王府以后,一心想学刺绣技艺,以求提升,为将来打算。

而韩王元休却有了心事,可恨绣坊离得太远,不能有事没事常跑去看着,于是就有些没精打彩起来。

他的心腹小内侍雷允恭看着韩王这日在书房说要看书,却是拿起又放下,又绕着书桌走,又到窗边看,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雷允恭窥其颜色,就问:“王爷看什么呢?”

元休推搪:“没看什么。”

雷允恭就说:“王爷可是看书看得烦了,要不要出府去玩玩?”

元休摇头:“没意思,不想动。”

雷允恭又说:“要不然到园子里走动走动?”

元休:“我刚走过。”

雷允恭心中暗笑:“要不然去绣坊走走?”

元休警惕地看他一眼,斥道:“小雷子,你不要乱来。”

雷允恭忙道:“奴才不敢。”却又叹了口气。

元休问他:“你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雷允恭就说:“唉,那个刘小娘子苦恼得很呢。”

元休不由横他一眼,明知道他是故意,却还是不由得问:“她苦恼什么?”

雷允恭就说刘娥为着绣艺不好,起早贪黑地天天练。可是真正懂行的人却是知道,哪怕再聪明,刺绣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去练的,纵有再好的天分,没个三五年的,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又说,刺绣又是极伤眼睛的,上好的绣娘,过了三十岁,到明上就看不清东西了。

元休一听急了:“这怎么行,你如何不早说!”心下懊恼:“原不该说让她进来当绣娘,她的眼睛这么好看,若是伤了可还了得。”

雷允恭趁机道:“正是呢,奴才以为,府里绣娘已经足够了,却正缺个书房内制香焚香的侍女。”

元休听了顿时明白,横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又胡说了。”却是笑了。

雷允恭心领神会,就跑到绣坊,同管事的棠嬷嬷说了,这边刘娥就接到指令,说是要调她去书房,不由得着急起来:“我还可以学啊,是不是府里嫌我现在就是糟蹋钱粮没用,所以才不让我干了?”

那湘娘在一边帮她收拾东西,见她着急,反而笑了:“你这傻丫头,能直接到主子跟前侍候,这是好事儿。别人高兴也来不及,你倒急起来。”她也甚是聪明,情知刘娥是要攀高枝去了,就有意卖好,向雷允恭求情道:“雷公公,我们小娥胆小,若有什么不好,请您多谅解,她实是个好孩子。”

雷允恭见她机灵,笑道:“你倒灵巧得很,叫什么名字?”见刘娥对她有依赖之心,索性也提她到内书房一起侍候。

湘娘不想有这好机会,大喜:“多谢公公,我一定好好干。”看刘娥犹豫,忙推她:“快啊,说你会好好干的。”

刘娥犹豫着点点头,当下搬离了绣坊,就住到韩王主院旁边的后罩房里,但这回与她同住的,就派了个书房的管事大丫鬟,叫如芝的来教她规矩,次日上午就领着刘娥进了书房。

刘娥只道能见着王爷了,心中不免惴惴,既怕见他,又有些暗暗期盼,谁知道进了书房,却是空无一人。刘娥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那侍女如芝见她张望,问她:“你在看什么?”

刘娥不敢说话,只是讪讪一笑。

如芝却有些明白,只掩嘴一笑道:“你们如今刚来,什么都不懂,不学好了规矩,做好了功课,如何能服侍王爷?”又对她说了许多书房的规矩,怎么擦洗书房里的各式摆件,怎么收拾书,怎么研墨,怎么晒纸。她说着又发现一个问题,刘娥不识字,教她整理个书架也是不能,不由有些无奈:“你这样的,在书房能干什么啊!”见刘娥低头捏着手,甚是可怜,想起自己来前被吩咐的话,再看看她的容貌,心中暗叹了口气,想着反正是上头看中的人,自己也只能尽教导之职,能不能用,又不是自己说了算,只能按下耐心教她。

将书房收拾好了,于是下午又带着刘娥去辨香,如何净手,如何焚香,如何压香篆,如何收拾香盘。等她勉强能记住基础的,又开始教她如何根据时令与气候、时辰、寒暖来挑选香。

刘娥记了一日,头昏脑涨,也不知道记了多少,却又怕被人看轻,只咬牙全神贯注地去学习,直到睡下时还不停地念着。她这一夜睡得不安,直到深夜才方睡着,却又立刻被人推醒。睁眼一看,却见如芝已经衣着整齐在推她,刘娥一惊,难道天亮了不成?再一看,屋内一灯如豆,再看窗外,天色犹黑,不由诧异地问:“怎么了?如芝,我才睡着,天还黑着呢,你推我起来做什么?”

如芝却道:“小娥快起来,这里是主院,规矩与绣坊不同。王爷今日要上朝,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起床了。所有人都起来了,你还在睡,赶紧起来。”

刘娥一惊:“怎么,我们都要去侍候王爷吗?”

如芝一边拉她起来将衣服扔给她:“你想得美呢,我们与到王爷跟前侍候的姐姐们,还差个三四层呢。只侍候主子的人,哪有主子都起了,做下人的还可能继续睡呢,当然也要起来在院子里侍立着。”

刘娥只得强撑着起床,一边穿衣一边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心中腹诽:这什么破规矩,既然不到跟前侍候,何苦半夜三更就要立在院中。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如芝道;“三更了。”

刘娥倒抽一口凉气,她以前在桑家瓦肆时,夜晚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通常三更天还不曾歇下呢。想着刚进府时,绣坊是五更起床,她头一天也是咬牙起得艰难,不曾想到这里居然三更天就起了,真真是一处有一处的规矩。却是不敢吱声,急忙穿了衣服,随着如芝出来。她们是住在侧院耳房,走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侍女了。如芝拉着她排在后面,便有一个嬷嬷模样的人,领着这一院的侍女出来,到了正院外头,果然见着正院外头穿着各式服色的侍女保姆左右各站了几排,俱雁翅成行,笔直站在风里,成排的灯笼照着,却是一声咳嗽也没有。

刘娥跟着如芝入了队列,是站在最外头,前面看去是两三排的人头。灯笼照得正院通往前院的中间一条道上如白昼一般,到刘娥站的地方,却只能看到从人缝里透过的光,余下的就是一片漆黑。

她穿着日常的衣服,不想此时却是最冷的时候,又站在风头,只觉得又冷又黑,站了好一会儿,前面毫无动静,不禁心中暗自抱怨着,这个王爷又不需要她们服侍,她站这么远,又派不上用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大半夜的叫人在大风口吹着,好没来由的。

这样的话,她只敢肚子里嘀咕,面上却只能如众人一般,肃然庄重。

过了一会儿见前面似有人走动,她精神一振,不由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王爷出门的架式,却看见地面上一行人是从外而内进入。

站在她身边的如芝见她这样子,怕被人看到,忙扯了扯她,见刘娥扭头看她,张嘴欲问,忙按住了,在她耳边低声道:“王爷起了,这是送洗脸水和早膳的。”

她已经竭力低声了,不想前一排的管事却似有顺风耳,头就扭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哪怕此刻两人俱已作低头垂目状,也被这目光惊得一凛,再不敢动一下。

刘娥吃这一吓,更不敢动弹了。这时候果然闻着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来,顿时也觉得饿了,这下感觉就更难熬了。只觉得站在风地里又冷又饿,又累又想睡,见东西提进去以后,本以为用个早膳应该很快,不曾想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见着前面自内院跑出几人来,众侍女嬷嬷等顿时身形一肃,一齐敛袖垂目,鸦雀无声。随后才听得内院有许多脚步声传来,约有十来个人簇着出来,直送到外头去。

刘娥以为已经完事了,身形才略一动,却见众人犹在肃立,忙又站了回去。只觉得腰酸腿疼,只觉得辛苦不下于桑家瓦肆练歌舞时,却更拘束得紧,好不困顿。半夜起来就在这风地里黑漆漆站了半日,却连王爷的衣服边都没见着。

等前头的人都散尽了,这才让她们各自回去,这才各上了早膳,开始做事。

刘娥有些发憷,问如芝:“这是不是要每日都这么早起?”

如芝点头道:“除了休沐日外,日日都是如此。”

刘娥不禁嘀咕:“我从前在大娘店里要烧火做糕饼,才日日起五更,他是王爷,怎么也要这么辛苦?”

如芝听了这话,笑道:“天底下又哪有人是不辛苦的,穷人有穷人的辛苦,贵人有贵人的辛苦。”

如此这般也就学了几日,刘娥头一两日看着生疏,但略入门以后,却是极聪明的。如芝虽觉得她规矩手艺还粗疏,若是让她举荐,这样的徒弟没带上一年半载,是断断不敢让她去服侍主子的。怎奈这却是主子自己挑了的,从她手里过一下而已,因着已经催了好几日,因此就让刘娥这日下午起跟着自己一起在书房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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