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伊丽河流域下了入秋之后第一场雨。
一场窸窸窣窣的小雨,勉强将大地打湿而已。
但这就够了,这场小雨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场小雪!
气温陡然降到零度左右,小雪过后,从夷播海以北广袤无垠的丘陵草原上刮过来的北风风势陡然大了起来。
与孙秀荣料想的完全相同,原本属于弓月部的牧场已经被人占据了,不过并不是胡禄居和摄舍提两部中的一个,而是一个叫做踏实力的葛逻禄部落,踏实力部落投靠了胡禄居部落,被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允许在此地游牧。
自从怛逻斯出发之后,孙秀荣就将这次出行当成了一次远程拉练,这一次拉练,路程长达两千余里,周围部族环绕,居心叵测者众多,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自然要全力应付。
孙秀荣虽然将部队分成了骑兵、重步兵、强弩兵、轻步兵四种,大致效仿大唐府兵的规制,但在实际上,他的少年兵全部来自胡人部落,从小都生活在马背上,骑射都很精通,若是全部当成骑兵使用自然也是可行的,不过在外人看来是依照唐军来布置罢了。
这是少年兵的秘密之一。
所有的少年兵都是一人一马,不过在轻兵营中多了两百匹驮马,这些马匹驮着帐篷、备用军械以及部分粮草。
而在军械里,最多的就是长矛,能让除了所有的少年兵瞬间变成全部正式骑兵的骑枪!
既然是长途拉练,孙秀荣自然让人提前准备好了炒面、干菜、风干肉,每人携带了十日的干粮,加上驮马驼载的,足够他们抵达龟兹镇了。
所谓“奇兵”,在一般情形下自然是不会用的,故此,轻兵营就兼着辎重营的角色,而在唐军里,辎重营是单独存在的。
新来的踏实力葛逻禄部落牧户乍见到这只装扮奇怪的部队,一开始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在见到带着明显大唐风格的大旗后便放下了心来——唐军只有在战时才会对战区牧户进行劫掠,一般情形是不会这么干的。
这一次,孙秀荣让南弓熏的骑兵营作为先锋走在最前面,在每一个骑兵营里,都有一成、五十人左右反应灵敏、迅捷者在行军时作为侦骑存在,战时则作为营校尉的亲卫队,也就是说,一营骑兵共有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五十人则是校尉的预备队和亲卫队。
每一次,五十侦骑也不是全部撒出去,五十人分成五什,每次出动两什二十人,按照上官的要求分别在各个方向探出十里、二十里、三十里不等。
眼下碎叶川以东的所有部族名义上都接受大唐北庭都护府的管辖,自然不需要探出三十里那么多,但十里还是需要的。
侦骑前出时,因为是在“己方区域”,在背上插一面大唐军队常见的令旗就可以了。
若是在战时,肯定是要扮成对方的军卒或者牧户来行动。
而大队人马则以队为单位凑在一起,形成大致的阵型滚动前进,宽檐铁盔、灰褐色的齐膝棉甲,整肃的队形,严格的军纪,自从少年兵出发十日后,就已经在整个伊丽河流域传开了。
碎叶军,这是诸部对怛逻斯少年兵的称呼,孙秀荣得知后也没有抗拒,干脆就将这支军队叫做碎叶军。
没多久,碎叶军便抵近了胡禄居大酋、大唐钦封的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胡禄居可汗被赐“索”姓的索侍斤大帐所在(后世伊宁市附近)。
到了这里后,孙秀荣再次将部队聚到了一起,因为索侍斤是胡禄居部可汗,手底下至少有两千常备军,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前面说过,以前的西突厥十部中,右翼大多是黑头发,俗称“黑姓”的便是,左翼多是黄褐色头发,俗称“黄姓”是也,但也有例外,左翼的阿悉结部大多是黑头发,而右翼的胡禄居部则大多数是黄头发。
按照有些人的考证,黄姓部落大多是白匈奴后裔,
而胡禄居部,据说是原高车六部之一斛律氏后裔,也有人说他们是忽律居,忽律,此时河东、河北一带居民对剧毒四脚蛇的称呼,其喜欢将乌龟杀死后吃掉其皮肉,只留下空壳,然后藏在壳里等待下一餐,所谓“旱地忽律”是也。
这个称谓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该部的一些特性,否则在以黑姓占据主要成分的右翼诸部,还是在突骑施兴起之后的右翼诸部里能够独占优质的伊丽河上游地带的黄姓大部,没有一些个本事是很难想象的。
索侍斤正是这样的人。
得知碎叶都督府都督要经过他的领土前往龟兹镇后,他当即带了三百常备军沿着伊丽河北岸前往迎接了。
上一次孙秀荣大婚时,他正好去了长安,他是西突厥诸部中少数亲自到长安接受李隆基耳提面命之人,从而错过了婚礼,回来后原本并没有觉得如何,不过当他得知周边所有的大部的首领几乎都去了时便有些不安了,何况孙秀荣的娶的还是当朝郡主!
虽然只是一个册封的部族郡主,但那也是郡主啊。
索侍斤是一个明显带着印欧血统的白人长相之人,五大三粗,满面胡须,头发披散着,额头上勒着一根嵌着宝石的黑丝带,稍稍缚住凌散的长发,坐下一匹当地特产的高头大马。
胡禄居部明显尚白,包括索侍斤在内的人都骑着白马,穿着白袍,冬季瞬间来临后,伊丽河河谷已经有些冰冷了,但索侍斤却只穿着一件单衣,上身罩着一件羊皮坎肩而已,联想到他亲自去过长安,可见此人虽然身居大部酋长之位,多半从未停歇过对身体的打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