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之后,太安宫内,寂静一片。
白松林浑身是血,被锦衣卫押到殿前。
他的双腿挨了庭杖,锦衣卫一松手,他便跪了下去,直痛得咬紧了后槽牙。
太后的心腹宫女南枝吓得后退一步,赶紧将珠帘放下。
“把珠帘掀开。”
太后将梨花木桌几一拍,喝道:“哀家有什么看不得的?”
南枝便颤颤抬手,掀开了珠帘。
刑戒走在后面,把绣春刀架在肩上,优哉游哉地说:“他的嘴与江公公的嘴一样,铁板似的撬不开。”
他的语意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沮丧。
江锁本该在昭狱,如今身在太安宫,刑戒却并不吃惊,说明江锁离开昭狱的那天晚上,他是故意放松了守备。
而如今局势中,江锁、刑戒势如水火,所以并非是刑戒想放人,而是太后没想下杀手。
就这一举动,昭示着江锁在太安宫尚有回旋的余地。
“早就与刑指挥使说过,屈打成不了招。”
江锁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平静道:“反倒打死了人,这世间便多了一缕冤魂,徒增杀业。”
在投其所好这一点上,刑戒比不过江锁。
她太了解太后的喜恶。
所谓太后,也不过一后宫女子罢了。
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寄托,然君主之爱,犹如浮萍,虽灿烂,却飘摇,故而太后吃斋念佛,寻心之所安。
可是,身在帝王之家,为妃为后,终是要被权力之争席卷其中的。
想要独善其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后宫污秽,若不杀人,便要被人杀。
太后信佛,却最听不得“造杀业”三个字。
江锁两句话便诛了刑戒的心。
刑戒此时恨得牙痒痒:“他不承认自己藏了龙骨,可是宿奴庭有监工亲眼看见,一天夜里,他在庭院后面烧龙骨呢。”
他将绣春刀从肩膀上卸下,双手扶刀。
江锁侧头问道:“刑指挥使可有证据?”
刑戒哈哈一笑,两个酒窝都笑了出来:“江公公老是跟我说证据。刑部才讲证据,昭狱不需要。”
江锁的脸上出现了苍白的浅笑,接话道:“所以才制造了许多冤假错案。”
刑戒恨极了江锁,因为此人知道如何通过太后拿捏自己,也就等于知道如何通过太安宫制衡锦衣卫。
他双眼寸步不离地盯着江锁,吩咐道:“传宿奴庭监工。”
片刻功夫,监工便被锦衣卫带进了殿中。
宿奴庭的奴才哪里见过这阵势?
那监工看到刑戒站在中央,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奴婢恭请老佛爷圣安。”
刑戒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揪住监工的后领,朝正中央一提,对准太后道:“磕错头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监工颤颤叫道,声音发抖。
太后并未怪罪,端起白釉斗笠茶盏,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沫,轻声问道:“你看到白松林在庭院后面焚烧龙骨了?”
那监工吓得说不出话来,讷讷看向刑戒。
刑戒上去就是一脚:“实话实说便是,看我干嘛!赶紧回老佛爷的话。”
监工结结巴巴道:“奴、奴婢看见白松林将什么东西烧成灰了。”
江锁跪在旁边,阴恻恻问道:“什么东西?”
监工快哭了:“奴、奴婢没有看清……”
“也可能烧的你的骨灰。”
白松林朝光洁的水曲柳地板上啐了一口血痰,声音嘶哑道。
“佛祖在上,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来生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监工一边说话,一边咚咚磕头。
太后不言不语,品了一口花茶玉生烟。
光是一个哭哭啼啼的监工和一堆炭灰,证明不了白松林就是制造龙船侧翻一案的凶手。
白松林已被送去昭狱百般拷打,太后本指望他能吐出些有用的东西,却没料到他本就是战场杀伐之人,抛过敌军的头颅,洒过自己的热血,脊梁骨硬得很。
刑戒愣是将白松林的腿打折了,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
反而,他刑戒的祖宗三十八代被白松林问候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