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院的侍御史是可以上殿参加朝会的。
马周仅仅是侍御史中的一员,即便平时能代掌台院事务,也不可能让其他五名侍御史对他绝对服从,更不要说侍御史之间互不打探弹劾内容了。
侍御史稚阳就是对马周不怎么信服的人。
不是不信服马周的能力,只是单纯对马周酒不离口不满而已。
官没官相。
稚是个少见的姓,是商朝国姓子姓派生出来的姓氏,却因为时间的流逝, 已经变得与平民无异了。
稚阳家道中落,想搏名声、然后外放去牧守一方,为此他甚至敢尾随中书令温彦博(《新唐书》记为萧瑀),弹劾灭突厥归来的尚书右仆射李靖纵兵劫掠。
要知道,李靖或许未必能对付温彦博,对付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 可是易如反掌的啊!
不知是李靖宽仁大度,还是其时确实需要弹劾, 以免功高震主、不得善终,又或者是眼里根本没有这小人物,反正就是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彻底遗忘了稚阳。
于是,原本在台院默默无闻的稚阳,竟成了代掌台院侍御史的有力竞争者。
哪晓得,那个位置刚刚腾空,察院的马周从天而降,把位置抢了过去。
要知道,马周在察院也不是执掌者啊!
但是,看看马周的奏章,稚阳不得不服。
有条有理、言之有物,不愧是察院出身的。
诶,问题我们是台院,玩的就是风闻奏事,察院才负责管真凭实据啊。
朝会开到末了,李世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朕后宫里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还等着朕戏耍呢, 没功夫与你们这帮抠脚大汉磨牙。
激动的稚阳出班,举笏道:“臣台院侍御史稚阳,特风闻奏事,弹劾司空、齐国公长孙无忌利用职权,安排其外室子为地方官,并私放囚徒、李代桃僵。”
满殿哗然。
敢弹劾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不是李靖,没有那个宰相胆量,自贞观朝以来,鲜有不报复对头的。
而且,外室子,好大一个瓜呀!
想不到浓眉大眼的长孙无忌,也好这口呀!
咋地,家里的葡萄架子不稳,不敢纳回家当妾?
呸,渣男!
一干官员已经脑补出无数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香艳版、凄凉版、偷香窃玉版、有悖人伦版,不一而足。
不要说只有妇人才爱八卦,其实汉子的八卦之心,一点不比婆姨们少,只不过关心的重点不同罢了。
李世民的面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辅机啊辅机,朕一直以为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不会在外头乱搞呢,想不到……嘿嘿!
长孙无忌出班举笏:“陛下当记得,臣初附大唐义师时,被封为上党县公,前往上党安抚百姓、招兵买马。起初,隋军势大,臣召集的人马被打散,只身逃往乡村,在元氏庄园避难,结识了小姑独处的元氏小娘子。”
“知慕少艾,本就人之常情,其时男未婚、女未嫁,乱世之中也无法讲求礼数,自然不合礼法。待取胜,臣回转元氏庄园,要娶元氏为妻,以全共枕之情。”
“但是,元氏却拒绝了。因为,她这一支,兄弟血脉,除了一个幼弟元真,尽数折于乱世,她必须生下孩子,延续元氏香火。”
“我这一头,却也无法为赘婿。于是,只能黯然别离了。”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朕记得,贞观元年,朕还封了她一个上党夫人?”
长孙无忌轻轻点头:“陛下记得不错。元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于武德八年为河州枹罕县陈家台陈富贵所拐,死于途中,元真破家追凶,三年后追到枹罕县,灭陈富贵满门。”
“因触犯唐律,元真本应判死罪,河州刺史卢望江念其情可悯,免死,判监禁。”
李世民微微皱眉:“好像,朕还为此下了一道诏令给河州,让卢望江减免元真的刑期?”
长孙无忌点头:“是,臣谢陛下体恤。只是,卢望江封还了诏令,声称不能违了唐律,臣也只能徒呼奈何。毕竟,臣也不能凌驾唐律之上。”
稚阳看到皇帝与长孙无忌一唱一和的,已经知道势头不对了,却没有后退的余地。
“贞观五年,河州复置大夏县,犬子元斛执意要任大夏县令,臣虽明知其会为舅舅铤而走险,却终究无法阻拦。臣有罪,元斛有罪,请陛下惩处。”
这就是长孙无忌老辣之处。
他若是执意为元斛辩护,绝对会招致妹夫的恶感,倒不如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老老实实等候处置,那样会被从轻发落。
“陛下,臣以为法理人情,若有相悖时,当仔细斟酌。”中书令、虞国公温彦博举笏。“臣以为,可将人犯元真转到长安县服刑;现凤林县令元斛已经不宜再为官,可贬为长安县法曹,负责看守元真,若再有误,连坐;司空、齐国公长孙无忌教子无方,当严惩,罚俸一年。”
稚阳几乎想仰天大笑。
这是惩罚吗?
这是在帮人一家团聚啊!
对这些大佬罚俸一年,与罚酒三杯何异?
长孙无忌低眉顺眼:“臣认罪,伏请陛下降罚。”
李世民笑道:“大临之言甚是中肯,辅机,你这一年的俸禄,罚了!”
长孙无忌谢过皇帝恩典,转头眼中已带了一丝怒火。
这事,外人当中,知情的就柴令武一个,指向性非常明确。
这个小畜牧,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