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藏一路,除了打箭炉外俱没有钱庄,银票是没有用的,近千两现银都鼓鼓地裹在包里,时非我从瞿镖头手中接过来,解开散在桌子上,那偏西的阳光照进来,满厅里一片亮晃晃的银光。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时非我龇牙无声一笑,朗声道:“人道蜀途天堑,难于上青天,各位兄弟跟着我时非我入川受苦,兄弟我心中感激那是不用说的,这几百两银子是司空局主许了给大家这一趟的赏钱,本准备……”
正在那里奋奋而言,忽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僮子进了门来,也不招呼询问,径直向时非我而来。时非我一晃眼便已略略一惊:“啊,是你……”
那童子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道:“啊,难得时镖头还记得我。我家主人有封书信要送给时镖头。”从怀中掏出递上。
时非我满脸狐疑地看着这小僮,伸手接过拆开,掏出信纸展读起来,那大厅中众人也好奇地看着他二人,眼见时非我脸色青白变换不定,渐渐变得阴郁起来,看完后慢慢地仔细叠好收入怀中,沉思了好半晌才缓缓道:“你这就回去回复你家主人,就说我都知道了,等会便去拜访。”那僮子弯腰道:“好。”转身而去。
时非我目送那小僮离去,再转眼看着这大厅众人,这桌上雪亮的银子,一窝粉皮单边儿荧荧地泛着青气,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之色,淡淡道:“这些银子本是司空局主许了你们的,你们就这分了吧。瞿大哥,你们且不要认为兄弟是想借这点小钱让你们替我姓时的拼命,这种事有人做,可做这事的人不姓时。你们分了它。”轻轻低转了头一挥手,慢慢走到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下,显得说不出的落寞与萧索。
那一干镖头镖师云里雾里,早已是不知所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着低头深思的时非我,面面相觑,那瞿镖头强笑道:“要分银子,那也不急着这一时,等咱们回了江南再分不迟。”走过去将那满桌的银子包好,重新放回搭链中,招呼伙计道:“站着干看什么?没见着客人是走了远路的吗?开饭开饭。”那一直呆愣着的伙计这时也才回过神来,答应着忙乎去了。
瞿镖头走到时非我身边坐下,安慰道:“赵大侉子这三人虽然不是好对付的,可是他们总不能不卖咱们四平镖局几分面子吧!那任公子也是江南武林中人,就算有什么打算,总有个商量的余地,时兄弟你也不必这样……”
时非我抬起头,拿眼横着瞿镖头,阴森森地竟带上了些寒意,直盯得瞿镖头心中发毛,颤声道:“时兄弟,你……”
时非我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眼中刀芒收敛,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与不屑,桌上重重一掌:“赵大侉子唐十九,专钓大鱼任公子!好家伙,这些人倒还不在我姓时的眼中!天意从来高难问,何况我辈孤且直!”他忽然仰天长叹,颤音中透着渗人的凄凉无助,一屋子人看着他,又呆愣起来。
时非我道:“拿酒来!他奶奶的,有凉菜也来几个,瞿镖头,你陪我喝几杯。”倏忽之间,他的脸色又变得轻松从容,平和淡定了。
这一干子人哪里知道这顷刻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个心思,悲喜换了几个反复,心中已下了决定!他们虽然不明白,却还听得懂他最后那几句话,酒,立刻就送了上来,凉菜也有。时非我也不说话,他满腹愁肠郁结,这时放开了索性用酒去浇,只不住与瞿镖头一递一杯,默然而饮。
惨白的日头在高天上远远地挂着,这里还是藏区那样纯净的天空,这酒也还是藏区粗淡的青稞酒,可是这样的天空只怕是最后一次看到了,这样的酒也只怕是最后一次喝了,时非我慨然一声叹,略觉已有七八分酒意,站起身,悠叹道:“自己作孽自己活……”也不理众人惊诧莫名的眼光,摇摇晃晃的闯出客栈,一路悠叹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