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脑海的狂怒火焰熄灭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做得有些过分————虽然营地外的人们都参与了混乱,却并非所有人都伤害了陈昆。至少……总有几个人很无辜。
苏浩点了一下站在面前的人,总共有四十六个,都是昨天下午接受条件,获得允许进入营地的外来者。
看着眼前这些人,苏浩淡淡地说:“今天,还有人愿意继续留下来干活儿吗?”
没有人回答。就连卢糯儿也紧抿着嘴,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每个人对同一桩事情都有不同看法。我不要求得到你们的认可,也不指望你们能站在我这边。”
苏浩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却也足够响亮强硬:“我的人受伤了,差一点儿被杀。纠纷起因很简单,就因为外面那些人想进来,想得到住处和食物。我不想谈什么道德或者正义,也不勉强你们。这里来去自由,没有限制束缚。条件和昨天一样,愿意干活儿的人就有吃的和住处。觉得我这个人难以相处或者无法沟通,可以现在就走。”
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
一个头发花白,略显苍老的男人首先站了出来。他用畏惧而憎恶的目光看着苏浩,嘴唇一直在颤抖,低沉愤怒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他们不是不讲道理,你可以好好劝说,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理解。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谁都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可以先答应请求,今天再让他们工作。我相信……”
“如果昨天晚上哨兵晚发现几秒钟,我的人可能已经被他们活活杀死————”
苏浩粗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要杀人?就要制造混乱?恐怕任何时期,任何人都不会赞同这种说法。如果是一个乞丐站在你家门口强行讨要食物,不给就要冲进屋子杀人,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报警?拎起菜刀砍人?还是把他像国王一样迎进来,毕恭毕敬的伺候?”
“那你也不能杀人!”
老人大声咆哮起来:“任何事情都必须讲法律。你无权杀死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占据任何共有的东西。包括你脚下这块土地,它属于国家,不属于你————”
这句话在围观的人群中引起很大反响,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微微颌首。他们低声议论交谈,也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想要走出来和苏浩争辩,只是畏惧四周警戒塔上的守卫,还有旁边全副武装的团队成员,才按捺下激愤的心情,观望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变化。
苏浩的目光越来越冰冷。看着眼前自我感觉占据道德正义上风的男子,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散发出极其诡异的魅力。
“法律?哈哈哈哈……”
他保持着笑意,话音震颤且带有说不出的森冷:“这里没有法律,只有规矩。”
苏浩把目光转向男子身后的人群,语调非常认真,充满不可抗拒的威严:“我的规矩很简单————谁也不能动我的人。就像昨天晚上,谁敢这样做,或者想要尝试,我会杀了他。”
“狂妄————”
老人几乎是在怒吼:“谁给你肆意妄为的权力?这是法制国家,不是你的独立王国。我……我要去告你!还有你旁边那个女人。昨天夜里我看得很清楚,是她开的枪!”
欣研的眼角一直在抽搐,死死咬住嘴唇。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很难受,却无法立刻找到反驳的字句。
苏浩察觉到身边女人的情绪变化。他握着欣研的手,攥紧,冷冷注视着神情亢奋的老人,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营地入口,平静地说:“去吧!门就在那儿,没人拦着你。”
说着,他转过身,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外来者,淡淡地说:“你们有五分钟时间考虑。留下来,有食物和住处。离开,我不会阻拦。”
几乎所有人都在犹豫,也有几个神情坚定的人站出来,走到老人身边。人群很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每一张嘴里说出的话都和“食物”、“热水”、“安全”之类的词语有关。声音越来越大,议论也更激烈,如果不是畏惧四周警戒塔上荷枪实弹的守卫,甚至会演变为争吵。
“我实在不想再走了。估计北面的情况也跟这里差不多。没有军队和警察,到处都是那种吃人的怪物……我觉得这里挺好。至少……至少他们很讲规矩。”
“狗屁的规矩!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他们有枪,想杀就杀。没看过新闻上那些把人当做奴隶使唤的地下矿场吗?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两样。老杨和老张都死了,我必须走,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别忘了,我们是人,不是猪狗————”
“我们能走到哪儿?昆明?成都?还是更远的某个城市?目标在哪儿?”
嘈杂的气氛使苏浩皱起了眉。正当他准备重申剩余时间的时候,忽然看见卢糯儿从人群里走出,一直来到自己面前。
她眼睛里透出迷惑的目光。有些畏惧,也充满期待:“如果,如果我留下来,你会不会像对待昨天那个人一样对待我?”
也许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繁复,她又补充道:“我想加入,你们会保护我吗?你刚才说过————谁也不能动你的人,谁敢这样做,就杀了他。是这样吗?”
苏浩盯着卢糯儿的眼睛————其中没有阴谋或者诡诈的存在,只有无限热切的期盼。女孩撅起嘴唇,眼眸深处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苏浩沉稳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每一个朋友,他们也会在需要的时候,给予我最有力的支持。这就是规矩!”
“我愿意加入————”
话音刚落,卢糯儿不假思索地飞快说道:“我愿意留下!”……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会有更多的人持相同立场。
卢糯儿虽然不是外来人群当中的主持者,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她毕竟是一路走来的同伴。她的动作不可避免对其他人造成影响。加上恶劣的生存环境,没有目标的未来,饱受饥饿与疲惫折磨的人们自然不难做出选择。
站在高塔上的警卫一直用枪指着面容苍老的男子,看着他从苏浩面前走过,神情落寞地走出营地。
他并不孤单,有五个人陪他一起离开。
他们脸上都带着顽固强硬的表情————那是对思维理念的坚持,对丑陋与罪恶的愤恨,对正义的向往与维护。
苏浩注视着这些人远去的背影。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文明时代”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是一种只可能在乌托邦出现的理想。
很远,很空幻,却很美妙。
欣研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抚摸着宽厚结实的肩膀,柔声道:“我真怕你动手杀了他们。他们和昨天那些人不同。他们没有错,只是有些固执。”
苏浩没有转身,他抬起右手,握住摆在左肩上柔弱的手腕,平静地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可他们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走不了多远。”
欣研用令人宽慰的语气说:“他们总会明白的。”
苏浩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转过,把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公路,颇有些感伤地喃喃:“他们……会死的。”
地平线尽头,还有一群缓缓走来的黑点。
病毒爆发造就了丧尸,也有很多人仍还活着。
这条公路通向北面。
走了一群,还会有更多的人从这里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