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是觉得这些法令太得严厉,尤其是对宗室贵族太无情,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虽然如此,嬴虔毕竟是个头脑清醒的人物,他决意不干预变法,立即找来家人严厉叮嘱,不许一人在外面议论新法,否则决不留情!
嬴虔刚刚安顿好家人,孟西白三人便联袂而来。因为三人都是将军,而嬴虔又是事实上的秦军统帅,来嬴虔府原本也不奇怪。
然则嬴虔从来不在家中会见将领和大臣,事先更没有约见孟西白三人,心中便知三人有事外之事。偏偏嬴虔沉得住气,礼仪寒暄仆役上茶之后尽问一些军旅之事,绝口不提栎阳国事。
孟西白三人说了半个时辰还找不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心中暗暗着急。恰在这时,家老来报,说有宗室老少十余人在府门外求见。
嬴虔冷冷回答:“让他们回去。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家老出去后,孟坼谨慎的小声问:“敢问太傅,是否我等干扰了宗室会聚?”
嬴虔淡淡笑道:“我素来不在家中见族亲和臣子,他们应当知道。”
此话一出,等于告诉三人他们应当告辞了。
西弧勉力笑笑,“我等久坐,也该告辞了。”嬴虔立即站起身来拱手道:“未完之事,来日官署计议。恕不远送了。”
三人悻悻出来,你看我,我看你,摇头叹气,半日无话。
来到西弧府中,孟坼沉吟道:“仔细想来,我倒觉得公子虔大有文章。”白缙叹息道:“有何文章?连我等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明白是卫鞅一党。”
孟坼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君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公子虔素来是个强硬坦荡的人物,若真如你言,铁心赞同新法,还不将我等严词训斥一通?岂容我等静坐一个时辰?想想。”
西弧猛然拍掌笑道:“着啊!如何便迷了这一窍?今日秦人,谁不谈新法?公子虔回避,明白便是有疙瘩!只是,只是不便于说罢了,对么?”白缙高声笑道:“顿开茅塞!对,是这个道理。”
三人同声大笑,觉得心情特别舒畅。西弧吩咐摆酒,三人便开怀痛饮起来。
孟西白三家虽说不是宗室贵族,然而却是百年功臣贵族。虽说他们有功劳不怕除籍,但他们家族百余年来与宗室贵族相互通婚结亲,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血缘网络。
这些宗室贵族中的无功受禄之辈,和他们的家族可是荣辱相连,这些“贵疲”求他们帮忙设法,他们岂能坐视不理?
再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视卫鞅为异类,眼见他气焰大长,今后也很难重用他们这些贵族,心中又岂能安宁?想来想去,他们觉得先找嬴虔探探风向最好,如今对风向有了如此判断,岂能不开怀大笑?
整个四月,流言飞走,怨气弥漫。勤劳宽厚的国人庶民本来拥戴变法,对新法令的奖勤罚懒从心底里赞同。
但是,在漫天飞走的流言怨气面前,也觉得新法过于严厉。像私人打架要惩罚苦役,路边倒点儿柴禾灰要砍掉三根手指,量地亩时每步超过六尺要砍掉四个脚趾等等,宽厚勤劳者也觉得大不方便。
谁都有无心之错,可是新法令连改正错失的机会都不给你,一旦有错就行刑制裁,轻则苦役,重则刑治,不死便伤,一生都要留下耻辱的烙印。
心念及此,老实人也觉得胆颤心惊,纷纷跟着埋怨起来,竟是忘记了新法将对他们带来的根本好处。
朝野山乡,底层上层,穷疲富疲士疲贵疲们第一次有了自发的共鸣。他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对新法骂骂咧咧,对左庶长卫鞅恶毒诅咒。老实人不自在,疲民们不服气,各种怨气便漫无边际的流淌开来,一时间,新法竟是陷入人人侧目千夫所指的尴尬境地。
秦风此时在左庶长府中都是听到了这些漫天的谣言,但是当他把这些事禀报给卫鞅的时候,卫鞅却是一笑了之,丝毫不在意。
进入五月,正是农家大忙的时节。
渭水平川的农夫们,一边要收割大麦、小麦,一边还要种下谷子、豆子、荞麦,同时抽空在菜园栽下夏葵菜。
这时,人忙、地忙、牛马忙,整个田畴一片紧张活跃。但令人揪心的是,这个季节也是私斗最高发的季节。争地、争水、偷盗庄稼、抢劫牲畜、催讨债粮,以及趁着忙乱报复仇家等,无一不是大起争端的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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