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起来,文娘子并不晓得史太守究竟叫什么,只认得史太守还不是太守的时候,他在姜家做门客,是在庆历四年离开姜家的。而姜家的败落,是在新帝登基两年后的,距此也有七年之久了。文娘子从没想过,两件相隔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会有着联系。
可是一但想到从上任皇帝开始,就一直在觊觎着姜家,文娘子不寒而栗。
她脑子里又闪过曾经的画面,史太守还在姜家任门客的时候,父亲很重用他,虽他并不是姜家弟子,却也常常带在身边,不大会去避讳什么。
因而文娘子是可以经常见到他的。从前只觉得这位老人家和蔼,总笑着替自己说情,不让父亲惩罚自己。文娘子在所有门客里最是喜欢他。
当初史太守离开姜家的时候,父亲再三挽留,可是也没能留住。那时候父亲说,人总归有自己的路要走,史太守有更高的去处,不能缩在姜家一辈子。
后来的几位门客,也是这般离开的。他们总说自己有更大的志向,为国为民,似乎很是高尚。可是文娘子在他们离开了姜家以后,从未听到过任何一位门客的名字了。
他们与姜家不再联系,直到那一场大火将姜家的一切燃尽,雕梁画栋终成灰烬的时候,也没有人再来过姜家。
她晓得各人有命,也晓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所以并不怪他们。可是如今听到史太守的话得时候,文娘子忽觉身上起了一阵冷汗。
倘若,他们从一开始进入姜家的时候,就是抱着要姜家家破人亡的心,那该有多可怖?父亲总说她有天赋,却也有一副多疑心肠,教导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娘子从前是不管这些的,后来姜家没了,她的身份也没了,文娘子才将这话放在了心上。在外头的时候,她尽量以最大的善意去对待身边的人。可是父亲,若是他们要的是姜家的命呢?
文娘子没法想象,若史太守当真与姜家的破灭有什么关系,她会有多恨。
恨这人心难测,恨这贪念无边。
书房里的谈话似乎到此就已经结束了,老太守无力地坐着,挥挥手让人带乌鹭两人回去,沙哑着声音吩咐,“给两位姑娘收拾些细软,派了马车送上京去吧。”
那伺候的仆人惊愕,一下子忘了礼数,“大人!”
连着乌鹭也不能理解,她一直板着的面上松动了几分,还没能问出来,却被身边的文娘子一把拉住。
“娘子,大人看着不大舒服,我们先回吧。”文娘子轻声提醒着。
老太守似乎累极了,就这么低垂着头,“去吧,去吧……”
仆人不敢再多问,躬身请乌鹭两人跟他一道离开。
文娘子拉着乌鹭,容不得她再多问。在踏出门房的一刻,文娘子转了头望回去,书房里很是明亮,那张黄花梨的书桌前,老者丧气地坐着,目光空洞而混浊……
“天嚣不能解的,”她轻声说着,不管那人有没有听到,转身小跑着跟上了乌鹭。
东厢房里,仆人受命将一包金银细软呈上来,放在文娘子面前的桌上,又拱了拱手,“姑娘请将这些东西交予你家娘子。”
文娘子没有去看那些细软,只静静坐在原处,眸子深沉,“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