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刚才是借力打力,那两只酒盏经他拨弄回去之后,力道比之前更大。
张成伸掌去接酒杯,刚触及杯沿便觉一股极强的力道撞了过来,手臂一阵酸麻。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去,大惊之下赶忙左掌撑地,方才没有跌倒。
那张康更加不济,他右掌被酒杯撞脱了臼之后,兀自止不住往后仰跌之势,差点就掉到了水里,一时又惊又怒。
刘縯不卑不亢地道:“请恕在下鲁莽。请问哪一位是秦兄,可否把盏一叙?”
邻席的两名大汉忽地站起,朝他怒目而视。
二人长得十分魁梧,身形要比其他人粗壮不少,其中一人面如青石,阴笃沉稳,另一人则是脸如刀条,凶神恶煞。
周围几人也都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将兵刃执在手中。
刀条脸冷哼道:“想见秦公?过了我蔡阑这一关再说。”说着一刀抹出。
刘縯双足一顿翻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了栈桥的那一边,旋即转过身来背水而立,正与那面如青石的大汉相对。
刘稷大叫一声,一斧劈向蔡阑:“吃你稷爷爷一斧!”
姓张的那三人见这边动上了手,立时拔出兵刃冲往刘稷,中途却被刘嘉截住,这边六人便混战了起来。
刘嘉长剑一震,将张成、张杨二人卷入一团青光之中.一旁几人前来助阵,却根本近他的身不得,几招间便中剑落水。
刘稷每一斧劈砸而出必定大吼一声,可谓声势吓人,蔡阑、张康二人瞧得心惊胆颤,皆不敢与其正面交锋,其他几名同伴见状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的远远避了开去。
下面打斗激烈,岸上各人都心弦紧绷,有人已按耐不住,手往兵器上摸去。
樊兴观战片刻,瞧出刘氏兄弟稳占了上风,他心中无不惊叹:“现如今,这舂陵刘氏果然英雄辈出。”他朝身后打出手势,示意大家按兵不动。
刘縯和那面如青石的大汉始终纹丝不动,二人相视而立,便如两尊石雕一般,矗立在淡淡的残阳之中。
一阵震耳的鸣响传来,蔡阑的长刀终抵不住大斧的接连劈砍,已当中折断。刘稷趁势逼近,一拳将他击落水中。
蔡阑一败,其他三人已心无斗志,皆退往一旁。
刘稷正要追击,刘嘉喝道:“黑熊住手。”
他朝那三人笑了笑,望向刘稷道:“人家是请咱们下来喝酒的,以武会友,略助酒兴便可。大家既已尽兴,就到此为止罢。”
刘縯突然发出一声震天狂笑,抱拳道:“你我也到此为止罢,再比下去,我的耐力可要输给阁下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刘縯幸会。”
他对面那大汉略一抱拳,冷冷道:“在下蔡宏。”
在场之人见他二人始终没有出手,心中无不奇怪,此刻听了他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更是一头雾水。
刘縯微笑点头,环顾一下众人,朗声道:“秦兄还是不肯屈尊一见吗?”
场中寂静了片刻,画舫中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竟是蔡阳刘伯升大驾光临么?请恕秦丰失礼,刚才多饮了几杯,便沉沉睡着了。”
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人从船舱中踱了出来,脸上犹带着爽朗的笑意。此人玉面美须,体型高瘦,两眼深邃而闪烁,行走间果然有些派头。
他轻盈地跃上了栈桥,眼光与蔡宏接触了一下。后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刘縯大笑一声:“惊扰了秦兄的美梦,当真罪过不小。不如请秦兄移驾樊城,让在下略备酒席,聊表歉意。”
秦丰一捋下须,攀着刘縯的肩膀道:“刘老弟啊,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睡个觉什么时候不可以?哪有什么惊扰之说?你的大名我早已久仰,苦于无缘相见,今日大驾到此,若不将我唤醒,错过了一睹英雄风采的机会,那才是天大的罪过,哈哈……”
刘縯连忙谦让,他不曾想到,对方的口舌如此伶俐。若不是派刘嘉事先对他仔细调查过一番,此刻必定被他巧言蒙蔽了。
秦丰环顾了一下周围,惊异地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张成,你来说一说,不是以武会友嘛,气氛搞得有点过火了啊,都把兵器收起来。”
那张成微一错愕,便即明白过来,笑道:“秦公说的是。刚才弟兄们一听是名震南阳的刘寨主驾到,一时技痒,便没有控制住。”
秦丰拍拍刘縯的肩膀,大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也真是不知道个好歹,竟敢在我伯升兄弟面前撒野。不过也好,让你们以后也知道个天高地厚。”
刘縯不想啰嗦下去,朝他抱拳道:“秦兄。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到此,其实是有事要与大伙商量。在下受一位好友所托,实在是推辞不得。”
秦丰讶道:“刘老弟请说。难不成我的几位兄弟又在外面惹事了?”
刘嘉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心道:“你倒是能装!”
刘縯也是心中叹服:“此人真是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不过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道:“秦兄言重了,只是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
秦丰道:“那就好,那就好。大家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樊兴在岸上瞧得明白,此刻见秦丰现身,知道是时候把话挑明了。
他匆匆走了下来,朝秦丰抱拳道:“在下樊兴,幸会秦兄。”
秦丰啧啧称赞:“原来阁下便是著名的樊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樊兴道:“岂敢,岂敢。秦兄乃是南郡名士,小弟仰慕之极。”
秦丰谦让了两句,忽一抬头,望见了岸上的人群。他指着岸上,失笑道:“樊公子,你带了这么多人,不会是来寻我晦气的罢?”
樊兴笑道:“秦兄说笑了,是你的几位兄弟约了我们来谈生意。事关大家的生计,所以都跟过来了。”
秦丰向张成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把我蒙在鼓里?你们几个不是说,只为贪图这里的清净,出来观赏景色的吗?”
张成躬身道:“秦公,主要是观赏景色,顺便洽谈一点生意。这等小事,便没敢让你知道,怕扫了你的酒兴。”
樊兴接着他的话道:“正是。之前谈得有些不大愉快,所以起了点小误会。”
秦丰道:“原来如此。那好得很,趁着我和伯升兄弟都在,你们便在这里把事情都谈妥了。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和伯升兄弟给你们主持公道。”
樊兴笑道:“如此甚好。秦兄的胸襟和气度,小弟佩服。”他朝几人抱拳道:“各位之前所提的要求,确实令在下有些为难,还请各位体谅一下在下的难处。”
四下一片寂静,樊兴略一沉吟,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各位看得起在下,想跟在下做生意,那也不能扫了各位的兴。”
秦丰等人闻言都是眼中放光,显然被引起了兴趣。
刘縯心下稍宽,樊兴此人不愧是见惯了场面的生意人,说起话来果然八面玲珑。
张成抱拳道:“樊公子有何高见,但请直说,我等愿闻其详。”
樊兴抱拳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各位都是南郡的名人、侠士,想要做点什么事必定一呼百应。在下区区一个无名之辈,苦心经营之下尚且能够使樊城成为北货南运的一大中心,你们又何尝不能把襄阳变成南货北运的中心呢?”
这下连秦丰也有了兴趣,忙问道:“樊公子能否说得具体一点?”
樊兴见对方已被打动,当下心中大定,兴致盎然地道:“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为何现在很多的商贾都避开小长安,而选择把货物运到樊城的渡口再装船南下?”
那蔡阑湿了一身,心情不大愉快,插口道:“这不废话嘛,你的车队直接从河水的渡口接货,是你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抢了小长安的生意。”
樊兴笑道:“蔡兄只说对了一半,这做生意嘛,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因为小长安的渡口在淯水,这淯水与汉水比起来,简直就是山鸡与凤凰。到了繁忙的季节,淯水之上根本就是船满为患,若是遇到大旱,水面窄浅,情况更加不堪。”
秦丰叹道:“公子所言不差。据我所知,随着南北商贸的逐渐繁荣,这荆楚一带确实需要开辟出另一条货运枢纽。”
樊兴道:“秦兄高见。在下以为,以秦兄的实力,完全可以将南郡,甚至整个南方一带的商贾们都联络起来,由水路将货物运到襄阳,再由樊城运往北方。如果解决了由樊城到河水的这一段路,南方的商贾们一定非常乐意与秦兄合作。”
秦丰道:“樊公子的意思是樊城到河水的这一段路由你们的车队负责?”
樊兴道:“正是。当然了,咱们朋友一场,这个价格嘛,自然要比别家便宜,给市价的七成便可以了。能赚多少,全是你们的。”
秦丰笑了起来:“公子的主意,听起来不错。请容咱们兄弟几个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过几日再约公子细谈如何?”
樊兴欣然允诺。双方几人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去了。
上了船,秦丰便阴沉着脸,与刚才交谈之时判若两人。他瞪了众人一眼,一屁股坐于舱中的软榻之上,沉声道:“蔡宏,你搞什么鬼!为何迟迟不肯出手?”
蔡宏闻言一惊,急忙上前几步,刚要开口,却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在场之人都脸露惊异之色,一时惶恐莫名。
蔡宏闭目调息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回复了一点血色,他躬身道:“秦公息怒。其实我与刘伯升已暗地里较量了一番。此人确实厉害,我始终看不透他的深浅。”
各人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他早已受伤,为了颜面,一直压着伤势。
蔡宏又道:“没想到樊兴竟能请得动舂陵刘氏。这一次,我们只能认栽了。”
蔡阑怒道:“舂陵刘氏又如何?大哥,待我召集人手,血洗了舂陵!”
蔡宏摇头叹道:“二弟,凡事要多动脑子,不可鲁莽行事。要是舂陵刘氏这么好对付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事了。听说舂陵一带,村连村户连户,家家有刀枪,个个都习武,连县里的官兵都避而远之。我们若是冒然进犯,必定吃亏。”
秦丰一拳捶在榻上,咬牙切齿道:“真有这么厉害?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却让这刘伯升给搅了局,我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闷气。”
蔡宏道:“秦公,大丈夫能屈能伸。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秦丰想了想,道:“好罢。那依你之言,樊兴那边如何应付?”
蔡宏道:“樊兴此人不愧是商贸行家,他的话很有见地。依我看来,可以与他合作。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熟悉他的底细,将来一旦时机成熟……嘿嘿……”
秦丰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浮现出了一丝恶毒的笑容:“今日失去的东西,他日必定统统都要回来,哈哈……”
舱内暴发出一阵肆意的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