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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青山不留人

陆粒对上林舟。

林舟站在场外时姿态慵懒,目光散漫,可一上了校场,气势浑然一变,身姿笔挺如自家山头上四季常青的松柏,一身黑色武服紧贴身体,一双黑瞳子里带着一丝光亮,像是枯井里燃放了丁点薪火。

两人同时动身前冲,速度竟是相差无几,同样蛮横不讲理的互换一拳后,陆粒率先发难,一脚踏在林舟身侧地面,以腿撞腿,哪知林舟灵活至极,不仅将贴身的一撞以空翻躲开,还在躲避时一脚蹬在陆粒肩头,因是空中势末出脚,并未对陆粒造成多大影响,只是留下一个脚印子。

蜉蝣帮管事白衣青年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上这即将决出胜负的最后一局,对旁边的妖艳女子笑道:“这个小子有点奇怪啊……怎么看都只有两重楼境界,怎么就能和林舟硬拼?”

陆粒拍拍脚印,长舒一口气后只是一瞬又奔至林舟身前,差三步之距时轻轻跃起递出一拳,林舟冷眼望向陆粒藏在腰间的左手,咬牙就要以拳硬撼,可是临了陆粒居然收起小臂,以肘撞在林舟胳膊上,将林舟击退。

林怏山在一旁见自己外孙被揍,脸上笑容却更加灿烂,他身后的张永明却皱起眉头。

好一个活学现用,这一肘分明是脱胎于先前张鼐击败罗清伟那一脚。

林舟踉跄未定,陆粒得势不饶人,紧随其后一记扫腿被林舟跃起躲过,陆粒整个人飞扑而出,以肩撞腹,林舟又被撞出数步,陆粒左手划出半道曲线,就要一拳擂在林舟胸口。

林舟却如释重负。

终于肯出左手了?

林舟双臂护于身前,泛起冷笑,摆出一个防御拳架。

过了这一拳,要你好看!

那一拳终于落在两臂之上,林舟愕然,这一拳,力道有,却远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

只是这一瞬,又有一记重拳出力由下往上击中林舟腹部,最终林舟瘫坐在黑圈边缘,捂着小腹冷汗直冒,喘气如牛。

陆粒面无表情,没有在这时趁人之危将其赶出圈,“太聪明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林舟站直后稳住身子,如同一个没事人,他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原来根本就不是个左撇子啊。

再次闭眼摇头,林舟声音有些沙哑,“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怯懦父亲!”

林舟一个眨眼功夫,已经欺身而近到陆粒身前,轻飘飘的出拳,却让陆粒不寒而栗,那拳头上分明有拳罡涟漪阵阵,陆粒下意识抵御,却没有丝毫作用。

四重楼。

但是那一拳最终没有实在的打在陆粒身上,两侧看台的人也不曾看到两人那方寸之间的炸裂拳罡,只看到陆粒被林舟用右手小臂顶在前胸,急速推挪前进。

耳边除了风的呼啸声,还有林舟的嗓音。

“但是我信我娘,她让我输给你,我就输给你。”

陆粒如同凉水泼脸清醒过来,眼前还是林舟平静的脸庞,只是那双如同深井里燃烧着薪火的眸子里,火苗已经扑灭,取而代之的是幽静的沉水。

陆粒被推到距离黑圈仅剩一步,他侧过身,林舟依旧保持着推顶陆粒的姿态,速度不减分毫,冲出圈去。

满场寂静,两人这场有来有回的切磋,大多数人没太看懂,只是好像最后那个外乡游学的少年使了诈,将林舟“骗”出了圈,这才拿下这第三场。

陆粒自己也没想通其中缘由,但当下来说总归是好事,朝林舟抱拳后,陆粒赶紧奔向林怏山,可不能等这些个观众都走了,他需要林怏山做的事,需要这些人在场。

林怏山摇头道:“不是老夫不守承诺,你可知如今老头子我这张脸皮,就是那悬挂在山庄大门的牌匾,摘下来,山庄就没了。”

陆粒笑道:“不是需要真相...”

林怏山意味深长的看了陆粒一眼,心领神会,走到校场中心,已经有些议论声的看台又恢复到无声,这两侧的人可都是南颍郡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怏山沉声道:“还要与诸位说一件小事,经过我庄和几位太守多年探查,我那女婿,就是原本常春学塾那个周欣然周先生,乃是被人诬陷,望各位明晰。”

看台两侧共有两位太守两位县丞,先是一愣,随即凝眉点头,深以为然。

陆粒以为一时间哪怕不会有人反驳,应该也会没那么快接受。

可是,当林怏山刚说完,就有人附和道:“我就说周先生怎会做这等下流事,摆明是有人作祟。”

“是啊是啊!”

有一商人大义凛然道:“若是那常春学塾重开,所有耗材我包了,包括那书本以及文房用品。”

陆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却没有回到自家队伍中,而是和林怏山一同离开校场。

所有拜访客人也陆续离开,位卑的人可不止万和山庄这一处需要拜访,位高些的也要回去接受别人的拜访不是?再退一步,毕竟是中秋佳节,也要顾一顾自家团圆的。

当陆粒回到偏堂,老虎兔子两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这要是出点啥事,回去如何交代?光是这一场比武估计回去就得挨不少批。

林庄主邀请众人再住一晚,陆粒答应了下来,一来天色不早动身确实麻烦,二来大家都想看遍这两山九殿九堂,还有那夜晚的水榭“如意洲”。

晚膳不见林见雪,庄内已经不剩几个逗留之人,那中年管家亲自给陆粒一行人端菜,一伙人都问管家还有无那“桂花糯米藕”,管家笑着说有着呢,又端来两大盘。

林见雪带着林舟去往庄内议事堂,林怏山坐在主位扶着额头,见到母子二人像是又忘记了要说什么,挥挥手又让两人出去,随后林任意又进入,林怏山示意他坐下。

“大概明天就能知晓京畿那边的结果,若是图南高中,我也不逼你习武,但山庄终归需要你扛下来。若是他落榜回家,多半还是要继续念书,到时候你们俩自己打个商量。”林怏山双臂垂在椅边,双目无神显得有些落魄。

“好的,爹。”林任意起身回到。

林怏山坐直身子,多年来第一次内心笑出声。

——

夜幕刚刚笼罩山庄,一行十人坐在水榭“如意洲”旁的凉亭。

无云银盘天尽处,不曾私照一家人。

中秋圆月上,是否真有那水晶宫仙子,种着月宫桂树,养着金蟾玉兔。偶尔有那蛟龙偃舞,便是夜凉入洗,仙子也会跨着彩云,看那宫殿嵯峨,吟一首缥缈笙歌,再看霜华满地,便饮酒取暖,醉卧思人亭。

梁应闲待了没多久,红着眼跑回管事给安排的住处,不多时许东墙也回了屋子。

李李一口道出真相,“小丫头肯定是想家了。”

陆粒说要再回桂花院子,没人响应,最终只有李李跟着。

秋意萧瑟,凉风习习,月光洒落在此处桂花庭院,如同蒙上一层浅浅淡淡的轻纱,花儿抹上了寒露,水雾氤氲和着清冽的月光,花儿便又多了几分迷离。

轻嗅亭里陆粒和李李嗅着花香赏月,还有侍女送来月饼等点心以及热茶,等侍女走后,李李偷偷摸摸想要摘一枝桂花带回房间,这样屋子里也就都是花香了,只是选了半天也没选好。陆粒知道她是舍不得将花摘下枝头,本想顺着她的意头说几句让她下阶梯的话,亭子外却响起了一人醇厚声音。

“桂下唯有秋思落,无人与我言月明。”

一位消瘦的青衫先生儒雅得踏进亭子,自言道:“我叫丁豪,后来居一个教书先生。”

“原来您就是丁先生啊?”陆粒李李同时问道。

“嗯?你们认得我?是祝知和跟你们说的?”丁豪伸头急忙问道,文雅形象全无。

李李掩嘴而笑,“是那南宫先生与我们说的。”

丁豪咳嗽一声,正襟危坐,“不提也不代表不记得嘛。”

“我那句诗作的如何?”丁豪笑着问道,眼神古怪。

陆粒就知道拦不住李李这张嘴,李李撇过脸道:“如今咱们作诗不过是往先贤的框框里填东西,谈不上什么好不好,总归是差了层意味,除非你早生几百年,或是能写出属于自己的‘框框’,那还是有点难的。”

丁豪向李李伸出大拇指,赞同此说。

没介意丁豪的在场,李李向陆粒问道为何不在校场上提重开常春学塾一事。

陆粒无奈道:“没那么简单,后来我随老爷子去详细聊了一下,不提修缮补葺设施,学塾要想回到当初文风昌盛的姿态,更多的是需要知晓此事大多数人的人心,学子才是学塾的关键。如今周先生沉冤得雪,常春学塾想要重新开启,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期间还需要有人不停的为周先生以及学塾辩白。”

丁豪毫不生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笑道有人会乐意去做这件事的。

李李又问为什么不让老爷子把真相全说出来,就算是那样也没人敢对他或是万和山庄又什么别样想法。

陆粒一时语塞,丁豪喝一口热茶后接过话题,笑道:“有时候不是把真相全掏出来就一定是好事,林老爷子还了周先生以及学塾清白却未道出真相,一是保住了万和山庄颜面问题,山庄依旧蒸蒸日上;二嘛,若是老爷子自说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别人是信好还是不信的好?”

“信?好嘛,原来是自家人的腌臜事,当面不敢说,背后腹诽一家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便是学塾重开了,会有学子肯来?”

“不信?我林怏山一郡魁首,堂堂小宗师境界的话,你敢不信?”

“周先生为何最后选择死于北湖而不是南湖?他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事情好转了,哪怕他依旧污名在身,只要在南湖旁的常春学塾能依旧,少一个周欣然不算什么。”

李李说自己懂了又不太懂,回去再慢慢想,问丁先生要不要去见见学塾其他学生。

丁豪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去了,没有说话。

李李望向塞满一嘴桂花糯米藕的丁豪,咬牙切齿怒道:“丁先生慢点吃,一共也没几块,没人跟你抢的。”

难怪说不出话的丁豪赶紧喝一口热茶顺顺,学李李撇嘴道:“知和怎么教出你这么小气的学生,小姑娘也太吝啬了,大方点才有人喜欢嘛。”

李李眼前一亮,作势要打丁豪伸向那最后一块藕片的手,抬眉道:“你可以说我,但是你不能说我先生!”

丁豪悻悻然收回手,站起身向两人作揖,陆粒李李赶紧回礼。

桂花香在鼻,桃李芳在心,他的学生不就是自己的学生吗?当年林鹿书院一别,一人回归小学塾,一人去那无尘江南,分离之际,头顶闲云一片,恋杀青山不去,青山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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