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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一叶知秋,问天借道

安生早有防备,谁知虬髯大汉的力气大得出奇,两刀交击,安生竟退了一小步,大汗身下的板凳微晃,却未起身。蓦地身后一阵破空声,秃头汉子也扑了过来,大喝道:“看刀…”

安生随手格住,“唰!”

一声轻响,一股极细极锐利的劲风已至眼前。

杀招临门,安生先折腰、才闭眼,髻顶一触地面,身子便即弹起,挥刀往虚空处一击,堪堪挡下一道狞恶的夺命黑影。

秃头汉子本拟将他一招断首,没想到这少年竟两度避过袭击,应对之巧简直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出道以来,不知以指间的奇兵格杀了多少成名英雄,从未失手;此番所遇,可说是前所未曾有,不禁坚起大姆指,脱口赞道:“好样!据闻阁下是剑帝段天涯的当世传人,看来传闻不假。”

不再假扮路匪之后,他连口气都变得冷严肃起来,说话间左掌不住的空舞,轻锐劲急的唰唰异音此起彼落,伴随着一团伸张驰的乌影,每一下都能截下片块桌板,一截木凳,连瓦制的茶壶杯盅都应声两分,锋锐近乎鬼神。

安生不敢托大,打点精神听声辨位,幸亏他眼力、耳力远远胜过常人,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捕捉到乌影的动态,避过杀机。

这甩手刃难在制程,当然操控也是不易。安生一边格开乌影,一边说:“只是如你这般使,便以乌金玄铁打造,早晚也给弄断。”

另一头韩秋色听得哈哈大笑,那秃头汉益发恼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铁三标从此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乌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圆饼钢铊。

此物名为甩手刃,本体是一根极细的精钢丝锯,须掺以乌金或玄铁一类的异质材料,以特殊的锻造之法才能铸成,非是常见之物。

锻好的丝锯连着玄铁打造的圆铊,另一头则接以玄铁指环,可说通体皆是名贵稀有的材料。圆铊的剖面呈工字形,丝据缠绕于轴心处,使用时以圆铊的重量离心甩出,断物后还能借由旋转之力收回,十分刁钻难防。

安生曾为阿叔绘制的兵刃图样中,就有这一门甩手刃,阿叔还详细解说了制程用法,不意今日却救了安生的性命。否则以铁三标在江湖买命榜中能占一席之地,全靠左掌衫藏的这枚甩手刃,许多成名好手一回头便死于回旋丝锯之下,安生初出茅庐,江湖阅历有限,一旦遭遇断难幸免。

韩秋色以一敌四游刃有余,连腰后的对剑都没拔,一双肉掌打得四人东倒西歪,心思都在安生这边,心中暗忖:响尾蛇铁三标?江湖杀手中,似有这一号人物。难道阳顶天以为这种货色,能取本大爷的性命?思来想去,隐约觉得不对劲,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钢刀,唰唰几刀杀退四人,将刀掷给安生:“小安,别玩了,太阳快下山啦!”

铁三标又怒又喜,心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的一条臂膀!

甩手刃依恃圆铊重量去返,在可预计的轨迹之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他虽不知安生为何能看破铊刃的去返,但钢刀从天而降,接刀的方位却是无可改变的,只消算准时机出手,安生形同自已把手臂送到丝锯上头。

铁三标本欲以刀缠住安生,伺机打出甩手刃,谁知安生自已粘了上来,碧水名刀舞得泼水难进,单打铁三标似不过瘾,更回头与虬须大汉过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铁三标一念收起钢铊,却再无出手的机会,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迟疑便即遇险,竟连一口气也缓不过来。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为二,彷佛他与虬须大汉都各与一名完整的安生对打,而非前后夹攻,又过片刻,铁三标只觉得刀速更快,势头更沉,自已似乎受两人合攻,真气已应接不暇,刀落声却如秋鳞飞散,雨打横塘,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嚓”的一声轻响,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安生就变得更快,铁三标心中,已非惊悚两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听,肌肤所感、鲜血所流,全都是刀,或者说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风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号咆哮,彷佛无休无止。

他挣扎着舞刀格挡,眼睁睁看着挥刀的手被看不见的刀风劈得血珠飞溅,紧接着刀锋粉碎,刀盘迸开,到最后,他的刀已毫无章法,只是双手胡乱挥动而已,有左掌中的圆铊及右手残剩余的刀柄对抗漩涡碎搅般的雪亮刀流,然后又被吸进恐怖的漩涡里,铁三标大叫一声,奋力后跃,居然就这样跳出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却难掩雀跃:我挣脱了!我挣脱了!他杀不死我,他杀不死我!掷下右手的断柄,见安生不知何时已双刀在握,转头急攻虬须汉子,雪浪般倾盖崩下的刀风简直就象四个打一个,虬须大汉单臂舞刀、须发猎猎,浑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铁三标见安生竟然背向自已,恶胆横生:“老子这便收拾你!”举起左掌,忽觉空空如也,低头才见自已一路拖开了一条凄历血痕,赖以杀人的圆铊甩手刃落在安生脚边,边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头。

他怔怔瞧着血淋淋的、光秃如鸭蹼的左掌,痛感这才追上了安生的刀速。

铁三标握住手腕倒地衰嚎,犹如浇了滚油的耗子,身子不住翻腾扭动。

而虬须大汉的承受力也到了尽头。安生大喝一声,右手之刀与虬须大汉的单刀相击、轰然迸碎,如当夜与老韩练习时那样,数不尽的碎片飞溅开来,刺得两人遍体鳞伤。

安生及时停住左手刀,没将大汉连同少妇一起劈了,岂料那虬须汉子全无痛感,一只手直直穿过来,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铁钳,要是换了旁人,这一下只怕已给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总算安生天生怪力,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松脱刀柄,抓着少妇往身后一抛,嘶吼道:“老…老韩!”

韩秋色一腿将四人扫倒,飞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妇,随即将她一轻放在一旁凳上,低喝道:“快逃!”

她小手揪紧他的衣角,呜咽道:“我…腿软啦,站…不起来。”

两排浓睫轻颤着,杏眼一闭,怕得滑下泪来。

眼看安生单膝跪地、面色胀紫,韩秋色当机立断,让少妇斜倚着凳上另一名僵坐的茶客,双足连蹴,封了地下四人的穴道。正要飞身去救人,忽听少妇一声惊叫,原本坐在她身边、似被制住的那名茶客,陡然间动了起来,回臂将她攫入怀里;韩秋色应变极快,回身一掌拍去。

这掌轻飘飘的不带风声,茶客脖子一歪,右手扼着少妇粉嫩的脖颈,左手挥掌相迎。双掌相接的瞬间,喀啦,一声,茶客的右臂骨应声折断,呆滞的面上一阵扭曲抽搐,忽如游园梦惊、入世还阳,表情突地丰富了起来,一怔之后,倒地大声喊痛。

韩秋色将少妇拉过来,脚尖一踢茶客背心,踢得他晕死过去。

他心中一凛:奇怪!这人出手不像全无武功,掌法确是一流好手的架式,怎地内力如此不济?将少妇安置于另一张桌畔,阴手将周围人等的穴道都点了。脑后啪一声劲响,韩秋色拔剑一格,飕飕飕的一阵,鞭索绕着剑身缠卷几匝,鞭梢忽朝韩秋色面上一昂,喷出一股腥臭毒液。老韩须松脱长剑,侧头避过,长剑被鞭索拖了回去,那奇异的鞭梢兀发出屐屐的单调的声响,一边扭曲颤动,宛如活物。

鞭索的末端是一只缠了鞣革的长柄,彷佛遍生鳞片。握着鞭柄的,正是原本缩在柜台下直打哆嗦的茶肆伙计。

伙计一揭鞭子,从响尾鞭梢下取下长剑,青白的面孔原来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天生如此。长长鞭索如水一般流下、像蛇一样盘起,环着身周籁籁抖成了偌的圈子。胡彦之只看了鞭子一眼,便知这茶肆里所有东西,都在那条鳞皮响尾蔡的攻击范围之内,无论躲到那一处都难以幸免。

而鞭索不比刀剑,在技艺精纯的人手里,鞭梢轻轻一扫,便能带下一块新鲜的皮肉,瞄准人身如咽喉、软骨、腰肾等柔软处,轻则筋摧肢残,重则杀人取命。他见识过鼎天剑门鞭索一脉的能力,对长鞭的威力知之甚深。安排这样一个人埋伏在此,终于让韩秋色能稍稍正视这场逼杀。

在少妇与小安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然而只消一动,毒蛇般的响尾鞭稍所点,可能是他的双眼、可能是少妇的咽喉,抑或小安的后腰命门。这赌注稍微大了些,至少超过眼下所能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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