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
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姑娘,今天的客人快到了。”小童有些着急,客人快来了,后院人却还没找到今日要用的酒。
那姑娘倒是拿了银簪云淡风轻地挑弄着香炉中正燃烧的香料,轻笑着应道:“你不必急着备酒,先把柳枝新露取一壶出来。”
“是。”那小童应了一声,连忙在屋子里找了一壶柳枝新露,又将青瓷杯碟放好。
那姑娘见这香炉里的火燃得差不多,便才将手上银簪放了,盖好了香炉,又转身坐到了琴前。这会才有人从后头取了酒出来,尚未启坛便已有清香。
酒之清香加上这柳影秋英的浅熏暖阁香,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儿还有酒馆?”来人是一男子。白衣上领口、袖口都有柳叶暗纹,水天淡青的下裳上以银线绣有菊花。
那小童正要把酒取出,却被那姑娘叫住:“急什么,等他喝完那五杯一壶的柳枝新露再说。”
那小童只得点点头,便只在门口侍候。
那男子来到桌边坐下,见桌上青瓷杯盏,先是一愣,继而轻笑:“原来是故人。”
木屋里头,那姑娘正闭目品香,素手恣意抚琴,仔细听来方知她弹得一曲《柳色新》——
湖畔青青柳色新。古宅桑陌里,叶藏莺。
少年唤取旧青衣。鲲鹏去,冲破九天星。
前路不逢君。樊笼雏鸟寂,唱空音。
云出岫乃忆山陵。归来见,五柳与天晴。
“快快上酒来!”那男子早已索性将壶拿起,将那青瓷壶中柳枝新露一饮而尽,便向那木宅里头叫话。
那姑娘依旧在弹琴,倒是那小童忙着要取酒出来。
等到那小童要去搬炉点火,那姑娘手上虽未停下,却是开口嘱咐了一句:“不必热了,如此给他就是。”
那小童也不多问,只照姑娘吩咐把酒送上。等得那小童送完酒要退回屋中时,那男子忙叫住了他:“弹琴之人,可是……”
不等他再继续问下去,那姑娘琴上一曲已毕,轻笑了一声道:“公子安心饮酒便是,何必过问奴家贱名?”
那青衣男子心中了然,便亦不再多问,只是安心坐下饮酒赏香。
屋中的姑娘目光所及,便是那架上的柳枝。当年听闻——
可怜岁岁河畔柳,难止滚滚水上涛。
春色纵得在宅边,奈何归来东风渺。
却不想如今遇上他,会是这样情景。那姑娘心中一动,往事似在眼前。
不多时,小童依照姑娘吩咐拿了三叠点心便往外走,开口向那青衣男子提醒道:“公子切莫喝醉了。”
那青衣男子杯盏暂歇,抬眼来看向那小童玩笑道:“这点酒如何能醉我?”
“那便好,我家姑娘有言,酒钱要问公子要一个故事。”那小童说完,向着青衣男子行了一礼,便退回了木屋中。
青衣男子看着桌上这桌上三个青瓷盘内的点心,微微一笑,开口便是:“姑娘以彭泽柳露,南山菊蕊,武陵桃华,熏风之兰四物作点心,又有柳影秋英暖阁香,兼故人之曲,却只要一个故事,岂非太亏了?”
木屋中的姑娘先是一笑,便又道:“公子,可要说个新鲜故事才好。”
那青衣男子闻言也是一笑,应了一句“好”,才说起了一段往事——
那年的青衣少年住在湖畔老宅,宅边有柳,便以柳为号。
自来不与人为伍,不作口舌之争,家中虽贫却不贪富贵。
只奈何天性一段风流,不慕名利,却是极喜这杯中美物。家中无钱,囊中羞涩,自不可常得,倒是幸有知己七八,邀来拍坛醉眼看烟霞。
自在田间劳作而不得其法,但仍是踏星伴月而回。回时又有好友来他家中,寻他畅谈共饮,又是一醉方休。友人既知他醉,便也回了。
他可好,不留人也就罢了,还直说什么“他日我若为官,必要请你品这天下最好的酒。”
后来,他受命为官,还未来得及请好友共赏美酒佳肴,便因见不得樊笼囚雄鹰,铁索禁猛虎,更不屑为那五斗米折腰,作那谄媚之态。就此遂挂印辞官而去,他归来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当真乐得逍遥。
又是闲看天边燕南飞,静听秋风扫落叶的时节。东篱有销魂之香,南山有候鸟归巢。正神游于天地,恍若下一刻便能领悟其中不可言之真意,却不知怎的,遇见一众所谓旧日同僚到此,众人邀他一同饮酒畅谈,他却始终不发一言。
有人问他,为何沉默不语。他答曰:“且听狗吠共鸡鸣。”
这故事说到这,便该是结束了。木屋里的姑娘却是玩笑着开口说道:“公子这个故事,与我所知,似相去甚远。”
那男子听了这话,却不以为意,只一笑:“姑娘要听的是新鲜故事,若都说往事与你,岂不是违了姑娘心意?”
“公子倒会玩笑,当年不为五斗米折腰,怎的如今为一壶酒,便也油嘴滑舌起来?”
话到此时,那男子本在一口酒,正想开口辩驳时,却见周围已大不相同了——再不见茂林修竹木屋,但有绿水杨柳老宅。
分明他还能嗅到那柳影秋英之香,耳畔隐约仍回响琴声,却是只有几叠点心,一桌一凳一壶清露一坛酒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