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飞向漫山遍野,不怕黑暗,也不怕猎豹豺狼,只要能飞翔,就异常勇敢。
“七色萤火虫。”
任何微光都逃不过小女孩的明眸。
当我们升上高空时,望见深谷那边的七色萤火虫冉冉而起。
她告诉我,七色萤火虫总是大概在这个时候从那边出来的,然后向四面八方扩散。所以每次她都会提前来。
扩散的七色萤火虫在草丛里、松林中、秋千上和女孩的长发间,随晚风摇曳成光的海洋。
“妞儿!”我忍不住惊叫。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兴奋使然。
我们把七色萤火虫装进布袋中挂满了千年不大树的枝头。她就在我旁边的枝丫上荡秋千,我手中的盛夏果实,和她一样的甜。
“哥哥一起。”
我颤颤巍巍地上去扶着她的秋千。
欢笑了一整天,不知她何时睡着了。我怕她摔落下去,便把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我们的重量险些把细枝丫踩断。她蜷缩着身躯,一只嫩鼓鼓的热乎小手靠着我的脸颊,怕惊扰了她,我只能轻柔地拨下。
万亩莲塘,花香清雅,百虫鸣乐。她在我的怀里睡得很熟。
再眺望时,遥远的夜空中繁星点点。
天微微亮时,她开始醒来。眯着惺忪的小眼睛偷偷看我,我过了好一会才知道她醒来的。她见我看她,羞涩地蜷缩一下身子,把头埋进我的胸膛。
“天亮了,哥哥要走了。”我摸着她柔软的头,不知为什么,懂事以来,隐隐作痛的分别,这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她的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我必须要离开了。离开也只是因为我本不属于这里,不可能拥有这里。
我感到胸膛有一股潮湿的热流在浸透。她的身体在颤抖。
“别哭!妞儿。”我轻拍她单薄的小臂膀。
“哥……哥……留……下来……”她很委屈。
“我还会回来的。”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虽然这儿离村并不远。但我知道,很多时候,转身即天涯。
“我看到千年不大树上闪闪的萤光就能知道你在唤我。到时候,我就会回来。”
“真的吗?”她肯抬头看我,泪眼晶莹,晶莹里闪出期盼的光芒。
……
我并没有骗她,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但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十八岁时,我再回故里,听说她死了,在她五岁生日的夜晚。她漫山遍野地捕捉七色萤火虫,整棵千年不大树的枝丫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萤光袋。
人们说那天晚上,满山坡都被点亮,这是他们见过最亮眼的光。
人们说她是抑郁而死的。因为等待,心枯力竭。
人们说她根本没有妈妈,只是孤单地长大。
人们都已经惧怕那个地方,没人再敢经过。
我心有不甘,终于还是去了那儿一趟。千年不大树已经干枯萎靡了很久很久,残枝上是零零散散的破布袋,日晒雨淋多年,成了祭奠的苍白。枯枝上的铁圈猎具已锈断。干涸的万亩莲塘,泛滥不堪着青苔。唯独空余小泥房。
七色萤火虫的山谷中,白云千载空悠悠。
偶有几颗松果掉下来,眩晕的松林上空传来咄咄的几声怪叫令我不得不离开。
夜里从村望去,偶尔还能看到小山坡上的千年不大树闪着萤弱的光。
我始终觉得她还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