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鹿白不可避免地在此时想起了赵则骞。这个时辰他应该正在书房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吧,北济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太后娘家被查抄,太后本人也已经被软禁了,在皇帝刚刚亲政的关口,要怎么平息这场叛乱带来的风波,维持朝廷的安稳、人心的安稳,又是他要费心的事情了。这样冷的天气,不知道“无白居”里的碳火够不够暖,不知道在他疲倦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提醒他休息一下,为他递上一杯新泡的热茶。
李鹿白倚在院前廊下的柱子上,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放肆地想念着赵则骞。而萦绕在她心头上的这个人,此时正坐在“无白居”那张红木雕花的大书案后面,出神地想着什么,桌案上摊开着的公文上墨迹还没有干,显然是刚刚才停笔的样子。
赵则骞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案头的蜡烛就快要燃烬,手边的清茶也早已经凉透,他几次拿起茶杯又再放下,然后总是下意识地要去看一眼左前方,似乎那里应该摆着一张案几,有个人正端坐在那,心神专注地写着一手格外工整规矩的字。
赵则骞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针脚粗糙、绣样蹩脚的香囊,那是李鹿白在行宫时穷极无聊跟着于秀学做的唯一一个香囊,线头都没有收好,还毛糙地翘在那里。当时以为是李鹿白的遗物了,赵则骞临去北济前贴身放了起来,如今香囊里珍藏了一朵已经干枯的红梅,日日放在他最靠近心口的地方。
“阿白?”李鹿白被王氏的声音惊醒,从厚重的思念中挣扎着抽身而出。
“怎么不进屋?”王氏走过来牵起李鹿白的手,挽着她往院子后头走,“有心事?”
李鹿白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就是有点累。”
“累就早些休息吧,今晚跟姑母睡。”王氏已经在房间里烧好了炭盆,暖融融的。
李鹿白坐在床边,手中抱着个暖手炉,脚下烫着热水,王氏忙着铺床,还特意灌了个汤婆子塞在被窝里。
“我估摸着过两天就要开始化雪了,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天气啊还得冻上一段时间,可千万要注意保暖,尤其是我们女人家,受不得一点寒。”王氏絮絮叨叨地念着,“你夏日里就怕热贪凉,说你也不听,现在才会老是手脚冰凉。所以以后啊,我还是得好好管着你。”
“嗯!我以后若是不听话,姑母尽管训我。”李鹿白轻轻晃着腿,双脚在木盆里拍着水玩,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
王氏打了下李鹿白的肩膀,笑斥她孩子气的行为。李鹿白嘻嘻笑着,烫好了脚,藏进被窝里,拉着王氏在身旁坐下,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撒着娇。夜已深人已静,姑侄两个靠在一起,说着体己的悄悄话。
“姑母,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相互扶持,一起过日子啊?”大晟朝对于女子合离、再嫁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桎梏,有着比较开明的社会氛围。
王氏轻轻笑了一声:“叫你这丫头瞧出来了?”
李鹿白也不再绕弯子,坐直身子,看着王氏认真地问道:“那姑母怎么想?”
王氏点了点李鹿白的鼻子:“倒是叫你操心上了!”说着站起身,走到屋子另一头,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捧给了李鹿白,还叮嘱了句,“小心些,可别摔了。”听起来,特别宝贝。
李鹿白心中疑惑,手上接过盒子,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不值钱的小玩意,胭脂水粉的空盒子,贵重的金银首饰,全部整整齐齐地罗列摆放着,可以看出主人对它们的珍惜。
“这些是……”李鹿白看不明白。
王氏笑了笑,捧过盒子,放在自己膝头,指尖一一拂过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神色眷恋柔软。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珍贵的回忆。从我跟他相遇以来,我的每一个生辰,他都会送我一件礼物。刚开始家里穷,他自己动手做的木雕,不成样子,却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后来生意渐渐做起来了,头花、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他总是尽力给我买最好的东西,日子越好,礼物越贵重,他的心意却一如最初,朴实而珍贵。”王氏回忆着过去,忍不住流下泪来,然而她却并不悲伤,嘴角还带着羞怯的笑意,“如今,他虽然人不在了,可是这些东西,连带着那些回忆,已经足够伴我一辈子了。说件教人脸红的事情,到现在,他还常常会出现在我梦中呢!”
“姑母……”李鹿白看着王氏柔情满目的模样,一时感动一时羡慕,这样相互倾心,相守相惜的感情,遇上一次,便足够欢喜一生了吧。
王氏轻轻擦拭掉眼角挂着的泪珠,抬起头来,双颊泛着微微的红晕,眼神如少女般腼腆,明亮又动人:“与我扶持一生的人一直就在身边,从未离去。”
有些人已经远去,却像从未离开,因为灵魂已经住进了心里。
李鹿白轻轻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血肉,感受到那里的生动鲜活。